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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二岁花季的暗涌
The Undercurrents of a Twelve-Year-Old's Blooming Season
作者:钱书阳, 周朱瑛,蒋春明
发布日期:2025-06-04

钱书阳, 周朱瑛,蒋春明. 十二岁花季的暗涌[J]. 中华急诊医学杂志, 2025,34 (6):828-828.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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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二岁花季的暗涌

十二岁的小雪,因过量服用降压药八小时后被紧急送入儿科急诊,在洗胃后被送入了儿科重症监护室。

凌晨1点,埋头在作业里的小雪受不了压力,留下一张字条,深思熟虑后的吞下十四颗外公的降压药。清晨看到字条的爸爸妈妈急匆匆的把小雪送来了医院,字条上的内容,我们无从得知,但那份无声的告别,却深深刺痛了她的父母和家人。

小雪安静躺在病床上,生命体征平稳,神志清醒。

我们要抽个血啊,可能有点不舒服。护士姐姐温柔地准备着东西和小雪说。

小雪点点头,轻轻了一声。

有没有不舒服啊?我问道。

小雪摇摇头、有点儿局促,但又面带微笑地对我说:没有,就是有点奇怪的感觉。

在一次次采血和血液灌流的置管时偶尔能捕捉到她表情里的紧张,但她没有和我们说出口,也没有因此打断我们的治疗和操作。

儿童重症监护室的住院期间是没有家属陪伴的,我是一名规培医生,基本上每天都和小雪待在一个空间里,在和她的谈话中,也慢慢对她有了些了解。

你以前和爷爷奶奶一起长大的嘛?闲聊间我提起。

对呀,小时候爸爸妈妈工作太忙了,没办法的。读书了才回城里的。小雪回复。

那你觉得和爸爸妈妈相处的怎么样呀?

爸爸说他好像在养两个女儿,我和我妈妈。提起家庭时,我关注了小雪的神情,没有紧绷和苦涩,还算是轻松的。在他的描述中父母的关爱或许没有这么倒位,但是不算是缺席的。

后来,和小雪聊了些学校的琐事,提起学校里的事情时候的她打开了话匣子,一些她的日常生活和偶尔让她不开心的事。从她的描述中可以知道她是个随和懂事的孩子,对于同学的请求虽然总是有求必应。

你在学校里和同学相处开心么?

人家觉得我人缘都挺好的吧,但是我自己觉得其实没有什么真正的朋友,在需要帮助的时候其实没有人会愿意帮忙。

小雪的描述很真实,让我不自觉回想起我们自己生活中一个个和她有相似想法的瞬间。顺着小雪的话,我继续发问:哎,确实会有这种情况,那是什么让你产生这样感觉的啊?

具体的也说不上来,就有些人会找我帮忙,问我借东西之类的,他们还特别没边界,会一直问我借,我也没法拒绝,有时候我也委婉地说过让他自己准备,但是没用,我也不好撕破脸,这还是挺郁闷的。然后,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,感觉他们也没这么愿意帮忙。所以我碰到事情的时候,就觉得只有自己一个人。

这些话我有些触动,我希望她能看到别人对她的友善和认同,但是我也无法反驳她,因为她口中的是她切实的感受,这是她内心隐藏的焦虑和孤独。

那除了人际关系,上学还有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么?

可能是老师对我一些期待吧,老师总觉得我不该只是这样,可能觉得我本来可以更好吧,但是我确实做不到。小雪自嘲的笑了笑。

成绩的事情让你焦虑么?

也不是,其实我是可以接受成绩差的,但是不能接受做不完作业。疫情前, 我的成绩一直挺好的。然而,疫情期间的居家学习,因为我没有参加补习班,复学后成绩就落后了,一直没有跟上。然后我感觉自己的注意力很难集中,效率极低,别人几分钟就能完成的东西我要花很久,经常一道题看着就想到别的地方去了。有些时候我觉得,哎,我做不好也不是我的错,我就是一个废物,我能力就这样,哈哈。曾经我因为觉得自己注意力缺陷去行为发育门诊就诊,结果却诊断了抑郁症,不过那时候我和我爸都觉得没什么,就没有治疗。

这句话让我意识到,小雪的焦虑并非完全单纯来自于对成绩的追求,还有来自于对完美完成任务的执念。老师口中的你很聪明很有天赋你该更好的的期许都化作沉重的压力,压在她身上,她害怕辜负老师的期望,又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,开始自我否认,认为我就是一个废物,我做不到是正常的,但是又不能真正接受自己的无能,在努力-不成功-想放弃-继续做的循环里反复挣扎。她渴望真正理解她和能够在她遇到困难时和她站在一起的人,却觉得自己始终游离在人群之外,如同一个戴着讨好面具的孤独者。

那你平时开心的时间多嘛?

只要不学习、给我手机,我就挺开心的,哈哈,我喜欢的东西很杂,追二次元、打游戏,都挺开心的,但是就是有这么一些时候,真的就觉得……”说到这她皱起了眉头,随即苦笑着看了我一眼。

那你以前有做过类似的事么?

我以前会站在窗边,把头探出去,想跳下去,但是因为恐高又没做。

住院期间,恰逢小雪生日,她爸爸带着蛋糕来到病房,和我们说小雪很喜欢吃甜食。

他来到小雪床边说:今天是你的生日啊,蛋糕给你带来了,现在感觉这么样啦?

小雪笑着说:感觉还好,就是这个手打着针,有点不能动。

小雪爸爸看着小雪,眼里透着心疼:是受罪的啊,哎,有什么想不开的呢,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,我不是早就和你说过了么,不想学躺平就好了呀,我是不是早就说过的啦。

我在边上调侃:那也要爸爸给躺平的资本哦!

后面爸爸和她聊了些家里的事情,爸爸或许本身是个不善于表达的人,此刻他话语间带着点谨慎,或许是他还处在女儿自杀事件的震惊中,或许是他还在因为自己的疏忽而内疚自责吧。当然,我也能真切感受到小雪爸爸对女儿的心疼和鼓励。

住院期间,小雪看了很多书,她指着一本刚看完的书对我说:哎,这就应该列入必读书目,居然只是选读书目。

我看了看她身旁那一叠书,问道:那等你出院了是不是又要回去上课,没什么时间休息了?

她说:那起码这段时间休息到了,看了这么多书。

你会认为这次是太冲动了?还是说以后你还会这么做?

她思考了会儿说:后悔是有的,可能到那个处境下我还是想去做这件事。后悔的是吃少了,应该再多吃点。

听了这句话,我有深深的无力感。小雪的表达是诚实的,但也让我挫败。

小雪的生命体征平稳之后转入了心理科,那天,我想对她说很多鼓励的话,但是最后说出口的只是你很好,试着放下心中的包袱吧。现在回想起来,这句话是多么苍白无力,仿佛只是医疗流程中的一句客套,但却是我发自内心的期待。

和小雪相处的这段时间,像是一场短暂而深刻的相遇我很庆幸自己尽力做到了能为她做的事。在小雪服药过量后,心电监护刺耳的警报声,洗胃输液等迅速有效的抢救还历历在目,帮助她及时脱离生命危险,是我们作为医生的首要职责。在家属无法陪伴的ICU,作为小雪住院期间最常接触的人,我成为她重要的陪伴者和倾听者,我尝试以温柔、耐心的方式与小雪沟通,创造一个相对轻松、安全的氛围,鼓励她说出内心的想法和困惑,给予她情感上的支持,减轻她独自面对疾病的恐惧和孤独。虽然,我并非专业的心理医生。

是的,一个人的内心困境,往往比身体的疾病更隐秘,他们总是把自己藏得很深,他们拒绝交流,他们会反复陷入绝望的沼泽。我也知道,小雪还有很长的路要走。

不知道还会不会遇到小雪,希望不要在ICU转头望向窗外,晚霞很美。



DOI号:10.3760/cma.j.issn.1671-0282.2025.06.032

基金项目:浙江中医药大学2024年教学学术研究项目(AXS24004,BXS24005)

关键词: 叙事医学 青少年 心理 人文关怀